她给了他一根烟。
他接过来。那是一支摩尔的女烟,纤细的烟身,深棕色的烟纸。
像她一样,他想。这样想着,抬起头看了她一眼。
天气已是深秋,路上行人很少。她身后的树上叶子都已变黄,风一吹发出干燥的摩擦声。她穿着咖啡色高领毛衣,头发卷曲的随意垂在胸前,身材看起来依旧那么苗条修长,尽管过浓的眼妆已掩饰不住眼角的皱纹。
“我没火”,他说。
她嘴角动了动,鼻子轻哼一声,瞟了他一眼:“管得够严啊。”说着帮他点上烟。
他干笑了两声。的确,曾经的他烟不离手,可如今。毕竟一切都不一样了。
“你,这些年过的怎么样?”他深吸了一口,浓重的苦味从嘴里直冲喉咙,呛得他咳出眼泪。借着这几声打破沉默的咳嗽,他终于问了一句。
她怔了怔,没想到他会这么问。默默看着他的眼睛,没有回答。
他又抽了几口,摩尔特有的苦涩烟雾在两人中间弥漫。
可能是烟熏的缘故,他恍惚觉得她的眼睛有些湿润。
“挺好,白天睡觉,晚上干活。”她转过头去,轻描淡写地说。
他凝望着她,想起了上学时她穿着校服短裙的清纯模样。
那时候的他不爱上学,放学了就蹲在校门口和一帮小混混抽烟,冲走出来的她吹口哨。有一天他拦住她,她惊慌的眼神像一只小鹿。
后来她温顺了,给他买早餐,洗校服。
他给她写过情书,也给别人写过,他给别人写的情书是她帮他改的错字。
“怎么抽这么苦的烟?”他问。
她抬起手挥走眼前的烟雾,没有回答。
她并不觉得烟苦。如果不是不愿受继父折磨,她不会逃出来干这个。反正跟谁都一样,在这还能挣钱。
她没想到会碰见他,估计着这一单干不成了,她转身要走。
“等等,”不知怎么,他忽然有些激动,一把抓住了她的一只手。
“走吧,在哪?”他看着她说。
穿过长长的集市,他们在一个破旧的玻璃门前停下。
“梅姐!”她重重砸门。
门开了,过道幽深黑暗,他跟着她走进里面的一间出租房。
她拉了拉灯绳:“随便坐,我先去洗澡。”
他在床边坐下,环顾四周,觉得心酸。
他看到床头摞着些书,顺手翻了翻,几页纸掉在地上。
他捡起来,怔住了。
那不是别的,都是他给她写过的情书。他没想到她会把这些还留着,当初,他对她的好奇心也只持续了很短时间。
她进来了,身上裹着浴巾,弯下腰擦头发上的水。
“你,想怎么做?”她问。
没听见回答,她抬起头,看见了他手上的东西。
她慌乱了,有些尴尬,想夺过来,不料被他抓住了双手。
他没再说什么,拉着她坐在床边。
要不是今天看见酒店桌子上的卡片,他不会鬼使神差的打那通电话。
毕业后的他接受了家里安排的工作和对象,孩子已经有六岁了。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听话,或许浪子回头了吧。但是鸡毛蒜皮的婚姻让他疲倦,生活的压力牢牢束缚着,让他无法逃脱。
借这次出差,他想喘口气。却没想到,打电话过去,见到的人会是她。
他握着手里的信,有些颤抖地读出了声。一字一句,他有些感动,又有些悲伤。
他完全忘记了当初打电话来的目的。
她也不再言语,安静地坐着,听着他读。
他读了一封又一封,信很长,天色渐渐暗下来。
他不要其烦地读着,幼稚青涩的话语从他的嘴里念出来,有些滑稽。
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,一切都很安静,唯有他轻诉般的声音。
不知过了多久,他终于读完。他看着她的眼睛,手覆盖在她交叠的双手上。
两个人都没有说话。
墙上的表显示过了十二点,他站起身来。
“小ⅹ”,他叫了声她的名字,竟然感到十分陌生。
她也终于站了起来,“一共400块”,她说。
他愕然了,不知道她在说什么。刚才他还沉浸在旧情渲染的气氛中,思考想要对她说的话。
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他迟疑了一会,质问她。
她点了支摩尔,扭过头吐了口烟:“一个小时50,这儿都是这个价。”
他这回听清楚了,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十分可笑。
他长长地呼了口气,重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,笑起来。
他知道,他笑的不是别人,是他自己。
他没再说话,把信扔在床上,从钱包里找出400块递到她手里,就像一开始她递给他烟一样。
他头也不回的走出去,门吱呀一声合上。
她握着手里的钱,看见床上他刚刚声情并茂地读过的信。
“这个傻子”,她也笑了起来。
笑了几声,眼泪顺着脸流淌下来。
她痛苦地闭上眼睛,想起了一开始他接过香烟时,左手上的戒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