事实上，所谓“政治正确”，本身就是中产阶级的一套说辞。区别在于，越是成熟的国家，由于中产阶级的规模越大，认同这套说法的人数越多。而在中国，尽管在知识阶层里，“政治正确”已收获普遍认同，但在广大底层群体中间，它依然是一个陌生的名词，诸如地域歧视、族群偏见、排外的言论司空见怪，甚至说话者都浑然不觉这有什么问题。如果有谁对此感到不可思议，那么只能说明，你跟社会脱节了。
罗玉凤作为一个出身西部农村，只接受过大专教育程度的人，是否从一开始涉足公共言说（上网上微博），就明确知道“政治正确”的意涵、分量，以及不正确的后果，我是表示怀疑的。尽管这并不能掩盖其后来很多不当的网络发言，况且我也压根没有替她粉饰过去的打算，尤其是在今天这个时代，在拥有记忆的互联网上，任何粉饰遮掩都是徒劳和愚蠢的。但不管你喜欢不喜欢，凤姐就在那里，而且已经蜕变为另一个受到很多人尊敬的罗玉凤，你的高高在上并不能伤害她一丝一毫，相反只会妨碍你自己更好地理解这个社会。
许多人指责罗玉凤野心太大，为了出名不择手段，不惜挑战社会底线，自我丑化，甚至说出了《如果罗玉凤成了这个社会的榜样，那等待我们的将是灭亡》这样的狠话。不可能否，凤姐最初的成名方式，无论是高调征婚，还是“智商前后300年无人能及”的奇葩言论，别说一般人接受不了，就连她家亲属都一度怀疑其是不是受刺激了。但就像农民工如果不跳个桥搞个行为艺术，就可能讨不到工资，一年辛苦就要打水漂一样，一个如凤姐般要长相没长相，要学历没学历的人，如果不搞出些反常的动静，能得到她想要的，成为“他们”中的一员吗？
更重要的，凤姐们想要的并非什么特权，也没有非分之想，而只是一个正常人在一个正常社会应得的东西，比如旁人的尊重、体面的生活，这难道有什么过分的吗？至于说移民这事，也是人的基本权利。然而现实是，中产阶级如果不满现实，可以“早发早移”，但对于身处底层的凤姐们，如果不借助一些非常手段，可能一辈子都只能待在这个被那些批评、嘲笑凤姐者批评、嘲笑的国度，这公平吗？又凭啥呢？
所以，如果非要说凤姐有什么错的话，我觉得是她投错了胎生错了国家；如果说有什么需要指责的话，那么首先应该指责的是这个国家这个社会，以及其中主导游戏规则的那些人。
写到这里，我突然想起去年凤姐在接受美国之音（VOA）专访时的一段话。她说，因为自己的女性性别，自己的农民阶级，她在中国饱受“歧视”，来到美国才感受到了“平等”，“没有受到歧视”。其实，我们这个社会给不了凤姐们的何止是精神上的平等，权利、机会上的歧视无疑更加根深蒂固、难以逾越。当社会的上升通道逼仄到身处底层的人们只能通过各种“自我丑化”以博得眼球的方式向上挤，成为“他们”，那么再多道德上的指责，都无济于事。
所以，哪怕在经过这一轮山呼海啸般的批评之后，罗玉凤彻底关闭公众号，退出中国的舆论场，但下一个“凤姐”，说不定已经在哪个山村角落里蓄势待发了。毕竟，就像有论者所言，乡村或小镇青年，他们奋斗的全部意义，就是抛弃本我，成为他们。而这种基于人性的欲望，显然是任何外界规则都压制不了的。
